《升起潜望镜》第八篇 小艇上的水兵

李忠效  潜战友之家  2022-03-11 21:27:45



《升起潜望镜》第八篇 小艇上的水兵 

 李忠效




小艇上的水兵

 

一、一个滑稽可笑的发现:艇小人也小

 

在这停泊着近百艘舰船的港湾里,大约没有比J500艇再小的船只了。薛明月老远地看见这个陌生的舷号,心里一下就凉了个透。“J”是“交通艇”的标志。交通艇,成天在港湾里打转转。在那上面当兵,算什么海军!薛明月做梦也没想到,他180几的大个子,会被分配到这条满打满算也不够18米的小艇上来。

艇长陈雷和全艇同志在码头上欢迎他。一见面,他便有了一个滑稽可笑的发现:艇小人也小。就像到了“小人国”。全艇10来个人,没有一个超过170的。艇长最矮,162撑死了。

“薛明月,你是我们小艇的骄傲啊!”艇长十分高兴地说,“啊,你睡吊铺不行,不够长。老时,你马上给他改装一下。”

一个老兵应声而去。

“那,太谢谢了。”薛明月有些感激。

“谢什么,又不是外人。上了这条艇,咱就是一家人,都是兄弟。我是老大哥。不过嘛,”艇长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,呲牙笑道,“就是个儿矮点。这也没关系,是吧?

“哧――”薛明月忍俊不禁。艇长这人挺逗。他想。那种不遂心愿而生产的忧伤和惆怅,似乎被冲淡了一点。

晚饭前,陈雷把全艇水兵集合起来讲话。刚在码头上列好队,忽听旁边传来女人的嬉笑声。有几个水兵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――原来是几个不知来码头办什么事的女兵。

“向左看――齐!稍息!”陈雷忽然大叫一声。

这是什么口令?“向右看齐”还“稍息”。薛明月有些纳闷儿。一般都是在“立正”时才喊“稍息”的啊。

“给你们5分钟谁看够了举手报告。”陈雷又说。神情,十分严肃,黧黑色的圆脸像一只铅球。

看够了?看什么?站在排头的薛明月从一排人头顶看过去,立刻明白了,第一个举手:“报告,我不看!”

“好!”陈雷应道。

其他人终于恍然大悟,纷纷举起手来。

“想看看,可以理解,但是不要忘记了,你现在是在队列里。我讲事情,你心不在焉,这是不能允许的。下面,我讲两个事情……”陈雷讲话十分简练,不到1分钟,两件事就讲完了。然后向几个女兵走去的方向看了一眼,故作正经地说:“现在她们走得不远,哪个没看够还可以追上去看。但是眼睛不准直勾勾的,要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。解散!”

“哈哈……”队列刚一散开,大家全都笑弯了腰。陈雷也跟着笑起来。

薛明月对陈雷的初步印象:滑稽、幽默、好吹牛。

 

二、小艇上的水兵可不是好惹的

 

第二天是星期天。J500艇担任港内交通值班。薛明月在志愿兵老时的指导下,刚把系在码头上的缆绳解下,小艇便突突地冒着青烟,像只脱了缰的小马驹,昂着头,飞快地朝港湾的对面驶去。

对岸的小艇码头旁边就是驱逐舰码头。那里正停靠着两艘新式导弹驱逐舰。小艇从它的身边驶过,桅杆才刚刚有甲板那么高。这不禁使薛明月兀然生出几分自卑。不由得又恨起两个人来。一个是他在训练团时的汪队长,一个是他同班那个尖嘴猴腮的学员,他叫他“猴子”。

“猴子”和汪队长是苏北老乡,有一次“猴子”与班里一个学员发生争吵,本来是“猴子”没理,汪队长却不问青红皂白,劈头盖脸给那学员一顿批。薛明月在班务会上对此事提出异议,不料“猴子”仗势欺入,口出秽语,薛明月要拖他去找领导评理,“猴子”不从,于是两人就动起手来。结果薛明月“义不容辞”地背上了一个处分。这次分配,一定是那龟孙儿汪队长做了什么手脚,奶奶的!薛明月在心里骂道。

“小薛,带缆!”小艇靠近码头,老时叫了一声。

薛明月怔了一下,立刻把手里的缆绳撇了出去。距离很近,他本想把缆绳套上码头的系缆桩的,可是劲小了,没到,缆绳落入水中。第一次干,心里没数。

“不要紧,再来一次!”老时在旁边给他打气。

他迅速将缆绳收回,围好。正要再撇,忽听码头上有人喊:“哎,骆驼!”

“骆驼”是他的绰号。不用看人,听声便知,是“猴子”。他知道“猴子”分到驱逐舰上了,真是冤家路窄!

他的心绪有点乱。第二次撤缆,稀里糊涂,盲无目标,又告失败。

受海流的冲击,小艇渐渐与码头拉开了距离。只见老时扯过缆绳,绕了几圈,一扬手,啪!正好套在系缆桩上。这一手,麻利漂亮,薛明月只能自愧弗如。

小艇靠好码头。两分钟后,该下的下去了,该上的上来了。嘟嘟嘟三声短笛,小艇返航。

“哎,骆驼,我们驱逐舰有前后桅杆,你们小艇也有双桅啊!”“猴子”嘻皮笑脸地凑过来。小艇只有一个桅杆,“双桅”是挖苦薛明月的。说他也像一杆桅杆。

薛明月装没听见,没理他。可他仍不知趣地自言自语道:“哎呀,这个小艇也太可怜了,放个屁都能摇三摇。”

这可大大地刺伤了薛明月的自尊心。只见他猛一转身,噗咚,“猴子”被他拐入水中。

“有人落水了!”

“救命啊!”

陈雷连忙下令停件,跳下驾驶台,快步走到前甲板。“怎么回事?”陈雷问薛明月。

“是小薛不小心把他碰下去的。”老时抢着说。

“不,是我有意把他撞下去的。”薛明月阴着脸纠正道,一副好汉做事好汉当的气派。

陈雷看了一眼水中的“猴子”,见他会水,并有人用撑杆捞他,便从从容容地打量薛明月一番:“因为什么?

“他侮辱我们小艇……”

“所以你要让他知道一下我们小艇上的人也是不好惹的。是吗?

“是。”

“好。”陈雷拍了一下薛明月的肩膀,“因为你有维护本艇尊严的良好动机,我表扬你。同时,因为你采取了错误的行动,我要惩罚你。把你的干衣服拿出来给落水者穿上。并且以后不准再有类似的事件发生。”

薛明月想申辩,陈雷举手制止:“执行命令!”

“猴子”被捞上来了,从里到外湿了个透。冻得浑身发抖,像一只失魂落魄的落汤鸡。

陈雷上前冷冷地对他说:

“你这是咎由自取。本艇长丝毫不表示同情。”说完,扬长而去。

 

三、小艇出了“叛徒”

 

小艇靠好码头以后,轮机兵田宏根问陈雷:“艇长,听说你今天把大个儿批了一顿?”轮机兵的岗位在机舱里,所以不知甲板上的事情。

陈雷看了薛明月一眼,笑道:“其实主要是表扬,你说是不是,薛明月?

薛明月笑笑,算作回答。

陈雷说:“以前,我当兵的时候,也是满厉害的。如果谁惹了我,等着瞧吧,准没有他的好果子吃。我曾把一个家伙的牙膏用针扎了好多眼儿,他用的时候一捏,到处往外冒。”

水兵们哈哈大笑。

“别笑,还有呢!”陈雷眉飞色舞地说:“有一年冬天,下雪。有个老兵拿我穷开心,你们瞧我怎么报复他的?我抓一把雪,抹在他的床单下面。冬天,被窝里也凉,所以不化,人也感觉不出来。那天他躺下之后,刚熄灯,忽然大叫,让人快开灯。开灯一看,他屁股下湿了一大片。大家都起哄,说他尿床了。他懵懵懂懂不知怎么回事,还真的叉开腿,认真检查了一下裤裆……”

“哈哈哈……”水兵们笑得前仰后合。薛明月笑得更凶。上小艇虽然不遂心愿,但遇上这么个宝贝艇长,倒也觉得挺快活。

“宣布一条纪律,”陈雷换了一种郑重其事的口吻,“这是咱自己艇上的事,不要到处乱说。”

可是这件事不知怎么还是让中队政委知道了。晚饭前他把艇长叫走了。

薛明月自知惹了麻烦,急得在舱里团团转。谁告的状呢?一定是“猴子”?

一个电话打到驱逐舰上,结果“猴子”矢口否认。

薛明月登登跑回住舱,叉着腰站在那里,大声叫道:“我们中间出了叛徒。是谁?有种就站出来!”

水兵们面面相觑。只有轮机兵田宏根漫不经心地勾头干自己的事情。

田宏根原是机关公务员,中队政委那时在机关当干事,据说他们关系很好。后来干事调来辅助船中队当了政委,便把公务员弄来当了水兵,穿上了呢子服。

“田宏根,是不是你告的密?”信号兵林吉林也侠气十足地跳出来说。

田宏根抬起头,惊恐地望着大家。

“好啊,你这个犹大!”薛明月冲过去一把揪住田宏根的领子,碗大的拳头举过头顶。老时等人连忙上前阻拦,田宏根连滚带爬逃出舱去。

晚饭食堂吃面条,艇长因和中队政委谈话去得晚了,面条已经成了浆糊。于是艇长发一声感叹:“这面条真差劲,哪国进口的?”看上去并无什么压力。薛明月心里轻松了许多。大家都笑,他也笑了。

 

小艇上的水兵


四、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

 

J500艇除了在港内跑交通以外,有时候也配合部队训练,搞点运输什么的。

几条潜艇在海上搞锚泊集训,陈雷奉命为潜艇补给食品。海上有点风浪,小艇一出港就像一片柳叶似的在涌浪中飘荡起来。不一会儿水兵们都晕船了,呕吐不止。

薛明月第一次尝到晕船的滋味,他开始吐苦水了,腰也有些直不起来了。但他硬挺着,像根电杆挺立在甲板上。此刻,他真希望“猴子”和更多的人们看见他像电杆一样挺拔。

返航时,涌浪小了,小艇也晃得轻了。林吉林凑到薛明月身边说:“我发现你还可以啊!”

薛明月看看他,叹了口气:“要是驱逐舰就不会晃这么厉害了。”他听人说,林吉林原是潜艇兵,从潜艇水兵训练团毕业时因身体复查不合格,刷下来了。

“其实,林吉林说,”其实大舰小艇各有千秋。大舰晃得轻,但出海时间长,距离远,也有大舰的苦处。小艇嘛,出去转一圈儿,咬咬牙就顶过来了。”

“可我还是愿意上大舰。小艇一天到晚在港里转悠,算什么海军!没劲!”

“倒也是……”林吉林沉吟道,“人哪,知足常乐。你看人家田宏根,从陆勤来的,穿上呢子服就挺满足的。”

“哼,和他比?”薛明月不屑地一撤嘴。

过了几天,小艇又奉命在港湾里协助一条潜艇搞轻潜水训练。潜艇水兵在潜水,小艇上的人没什么事,就都跑到甲板上来晒太阳,看热闹。

“林吉林是你们艇上的吧?”一个方头大耳的潜艇兵问薛明月,“怎么没有看见他?

这时人们才发现林吉林不在甲板上。“他一定是怕见我。”大耳说。“为什么?

“怕我揭他的老底呗。我们一起在潜校学习的时候,正好有一条潜艇失事,他怕自己也沉下去上不来,所以就溜到你们小艇上去了。小艇安全。”

“胡扯!他是潜艇兵条件不合格。”薛明月说。

“嗨,我还不知道?”大耳晃晃方大的脑袋,“什么条件不合格?潜水!那是他自己装的。想不上潜艇,只要潜水不合格就成。那条艇出事前,他怎么就潜得挺好?"

“真的?

“骗你是儿子!”顿时,薛明月哑了。

这下田宏根可来了劲:“嘿,这家伙自己一屁股屎,还狗鸡子戴帽冒充人样儿!"

薛明月也想说什么,被陈雷止住了。他用手摸着下巴上稀拉拉的胡子,笑眯眯地对大耳说:“我说潜艇兵同志,你说的情况也许属实,但是我的部下,我不喜欢被人家说长道短。恳请你阁下宽厚为怀,可以么?

大耳不自然地咧咧嘴,点了下头。

陈雷转脸严肃地看着薛明月和田宏根:“不准你们任何人在林吉林面前提起这件事。听见了吗?

薛明月不解地望着艇长,不知为何要护着林吉林。

“其实,”陈雷忽然怪笑了一下,又恢复了常态,“一时的怯懦不一定就成不了英雄。听我父亲说,他第一次上战场还尿过裤子呢!但他后来还是立了大功,还救过咱司令员的命。”

“真的?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?

“原来你和司令员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啊!”

这时,指挥台那边当哪一声响,众人扭头望去,只见有一把带血的电工刀落在甲板上。大家跑过去一看,都惊呆了。林吉林满脸抽搐,裸露的左臂上鲜血直流。

“林吉林,你这是干什么?”陈雷气恼地吼道。“我……我恨……”

 

五、照片风波

 

这场风波是老时引起的。然后薛明月义不容辞地卷了进去,搞得小艇上好不热闹。

老时是艇上唯一的志愿兵。虽然年龄并不大,但长得老相,所以大家(包括中队领导)都对他以“老”相称。那天晚饭后,田宏根趴在床头柜上写信,又查字典又翻书。老时趁他不注意,把他放在旁边的一封来信悄悄抽了出来。一看,里边还有一张姑娘的彩色照片,于是嘴角堆起褶子,乐了。薛明月见他乐,也凑过去看,并把那信也浏览了一遍。

 

阿根哥,见信如面,这么长时间不来信,真叫人惦念。不是生病了吧?前村小顺妈有病,给他打电报他回来了,他说在街上见过你,你穿呢子衣裳。咋回事?呢子衣裳好看吗?照个相回来我看看。邮一张我的照片,你喜欢吗?等你信。

妹 阿芳

 

薛明月看完信咂了下嘴,又去看照片。

这照片一定是农村个体户新开的照相馆照的,技术不佳。但是仍然不难看出,姑娘的形象还是不错的,那眉那眼那鼻子那嘴都长得很匀称。尤其是那眉宇间有一种在城市姑娘中很难找到的纯情。

“哈哈,咱们阿根哥真是艳福不浅哪!”薛明月怪声怪气地叫了一声。

田宏根回头一看,脸“腾”地红了,连忙跳起来去抢。薛明月高高举起来,左躲右闪,不还给他。累得田宏根吁吁气喘,众人在旁哈哈大笑。最后,田宏根恼羞成怒,上去抽了薛明月一耳光:“新兵蛋子!"

薛明月先是一怔,接着把照片往地下一掼:“妈的,想打架么?老子怕你!”

老时一看不好,连忙上前劝阻:“算了算了,这是干什么!”别人一齐上来劝,好不容易才把他们拉开。

“这件事嘛,都怪我,我向小田道歉。”老时一边抓着脑袋,尴尬地说,“正好艇长不在,咱就悄没声了了,好不好?你们给我老时点面子,好不好?

老时说了很多好话,这场风波才算平息下来。但是这件事情并没了。

几天以后,小艇上来了一个自称是田宏根老乡的陆勤战士。他说他刚从家里回来,找田宏根有事。碰巧田宏根不在,他便坐下来等。因为是田宏根的老乡,薛明月开始不想理他,忽然想起阿芳的那封信,便问道:“你是不是叫小顺?

陆勤战士一怔:“你怎么知道?

薛明月笑了:“我会算,我还知道你认识田宏根的对象。对不对?

陆勤战士的眼睛瞪得更大了。“阿芳怎么样?

“田宏根这小子想不要人家阿芳!”

小顺告诉薛明月,前天,他正准备回部队,突然阿芳哭得泪人儿似的闯进他家,说她刚收到阿根一封信,信上说由于种种原因,他决定和她结束恋爱关系。她想请他问问阿根,到底因为什么。

“一定是他穿上呢子服,觉得身价高了……”小顺猜测道。一抬头,看见田宏根走来,“咦,那不是他?

薛明月咬牙切齿恶狠狠地说:“老子今天要好好教训教训你!”田宏根刚一踏上小艇的甲板,便被他当胸一把揪住,几乎提溜了起来。

“哎哎,你干什么?”田宏根有些蒙头转向。

“想想你都干了些什么?

田宏根一眼瞥见他的老乡,顿时脸色吓得蜡黄。“你说,阿芳姑娘哪里不好?

“你……你管不着。”

“你再说一遍!”

“你管不着……”

薛明月忽地扬起拳头,可还没等他的拳头落下来,自己却先跌倒在甲板上。他回头一看,陈雷威风凛凛地站在身后。

“从今天起,罚你每天冲20次甲板,到我宣布结束时为止。”陈雷青着脸发泄地说:“非把你累趴下不行,省得你有劲没处使。你个吃罚不吃敬的蠢蛋!”


六、静悄悄的军港之夜

 

陈雷又被中队政委叫走了,不知什么事。因为是晚上,也没看清政委是什么脸色。小艇上一连串出了不少事,而目大都与薛明月有关,因此薛明月心中便有些不安。他非常想知道政委和艇长的谈话内容。他跟出艇来,看见他们走进码头的凉亭,不由得一喜,回头叫上林吉林,又拽田宏根,说去凉亭搞侦察。田宏根不愿意,薛明月死抓住他不放。“一起去,如果发现告密内容,决不饶你!”

沿着码头边修了许多方的圆的和椭圆的花坛,有花有草正好可以藏身,薛明月三人学着电影里看到的侦察兵的样子,匍匐在地上,悄悄接近了凉亭。

“……支部已经做出决定,准备推荐你今年去考学。”这是政委的声音。

“今年这么早?”这是陈雷的声音。“早点好做准备嘛。”

沉默。只有大海的叹息声。薛明月轻轻舒出一口气。

“你们艇最近老出事,你得好好抓一下,往后几个月千万别再出事,不然我就更不好讲话了。”言下之意,决定让陈雷去考学,他是力排众议,担了什么风险的。

政委怎的突然对艇长好起来了呢?过去可是老觉得艇长不顺眼的。薛明月感到奇怪。

沉默。只有大海的喘息声。薛明月趴在地上压得肋骨疼。

“政委,还有事吗?”陈雷淡淡地问。

“没了。”政委说。却并不站起来,似乎言犹未尽,“你家里情况都好吧?

“都好。父亲刚办退休。”

“听说你父亲和基地司令员是老战友?

“不,是他的下级。后来因身体不好,就转到了地方。”

“听说你父亲救过司令员的命?

“有这事。”

“啊……”这一声感叹意味深长。

“政委,这次支部推荐我考学,不是因为听说了我有这个背景才这么做的吧?

“不不,支部早有这个计划。”

“政委,我这人喜欢实话实说。我父亲与司令员有过交情不假,但我并不想借他的光来安排自己的命运。我父亲曾让我给司令员带过一封信,请他对我多多关照,结果我把那封信贪污了。我也从没去找过他。如果我想借光,我现在早不是这个小小五级船的交通艇长了――上次考学,就因为原单位的领导不给我复习时间,分数考得低,只能进五级船长班――但我并不后侮,什么东西自己挣来的才珍贵。如果支部意见有分歧,你们可以再议。当然,我个人认为自己还是表现不错的。虽然多少有点小毛病。人无完人嘛。”虽然看不见他的脸,却能觉出他在笑。

沉默。这回时间更长。政委手里的烟头在夜色中划了一个弧,“嗞啦”一声,落进海里去了。

“好,今天就谈这些。”政委站起来说。似乎还搂了一下陈雷的肩膀。然后他们各自向中队部和小艇走去。

薛明月三人从花坛边站起来,都傻傻的,像三只从地下钻出来的土拨鼠。

月亮从东方海面升起来,圆圆的,大大的,挺亮,很有精神。军港里非常静,小艇在晚潮中轻轻地晃动着,宛如婴儿的摇篮。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了《军港之夜》的歌声,抒情,悠扬,令人陶醉。薛明月情不自禁地亮开不太会拐弯的嗓子,也随着哼唱起来。他今晚的情致特别好,他仿佛觉得一晚就长大了许多,成熟了许多。田宏根和林吉林受了他的感染,也都亮开了嗓子,像一群小牛犊在叫:

 

军港的夜啊静悄悄,

海浪把战舰轻轻地摇,

年轻的水兵头枕着波涛,

睡梦中露出甜美的微笑……

 

好像他们之间的芥蒂已经消失了。


1986年春初稿于舟山

1988年秋修改于北京